​三张照片道出太宰治的一生，生而为人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？

三张照片道出太宰治的一生，生而为人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？

我曾见过那个男人三张照片。

第一张是在他幼年时代，约莫十岁光景，被众多女性簇拥着，站在庭院池畔旁，脑袋向左歪约三十度，难堪地笑着。

第二张的长相，有令人惊讶的变化，从他身上感觉不出半点人味，从这名俊美的学生身上，感受到某种近乎灵异故事的森然之气。

第三张最为古怪，完全无法揣测年纪，头发已略白，在一间肮脏不堪的房间角落，这次脸上没有笑容，面无表情，仿佛他就这么自然地坐着死去，是一张充满不祥气氛的照片。

《人间失格》发表于1948年，是日本作家太宰治的代表作，书本的累计销量达1200多万册，被称为“世界上最畅销的日本小说”。

这部作品以“我”为第一视角，讲述了主角叶藏短暂的一生。从小性格怪癖，刚成年就和陌生女人相约跳海，跳海不成此后浑浑噩噩喝酒嫖娼，几次被女人收养，直到善良纯洁的新婚妻子被人玷污后，人生到达戏剧化的顶端。叶藏最终被家人和被朋友遗弃，在远郊的一栋木屋里，潦草肮脏的死亡。

看完这段介绍，大多数人可能觉得这只是少数的，特定的人会经历的事情，可殊不知现实往往比小说更为狗血残酷。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日本文坛，前有芥川后有太宰治，甚至太宰治的好友寺内寿太郎，似乎都陷入对人性和世事的失望和控诉中，最后难逃一死。

寺内寿太郎曾写过一句如今广为流传的诗“生而为人，我很抱歉”，这句话看起来很简单，内里却隐藏着许多难以表述的心境。

是一种怎样的绝望，才能对自己是人而感到抱歉，又是对什么而抱歉，抱歉自己达不到做世人的标准，还是抱歉自己没有理想的过一生，抑或只是抱歉自己作为人类，如此脆弱的留下遗笔？

这一切，都能从《人间失格》中找到答案，尽管这句话并非出自太宰治之手，但他们的人生境遇是相似的，怀才不遇，生活困顿，离家出走，企图自杀，每一道坎都可以决定生死。这些因精神抑郁找不到出口的艺术家们，将人性的真实展现无遗，当然，他们所展示的，是人性最丑陋的一面。

比如《人间失格》的主人公叶藏在小说中提出的第一个困惑就是，“什么是幸福？”

普通的世人觉得能够吃饱喝足，这种安乐就是幸福，叶藏却不这么认为，他从生活在富裕之家，从未感到什么叫饥饿，视一家人准时准点的每日三餐为受罪，叶藏觉得自己背负着“十个大灾祸，其中随便一个交由旁人来背负，恐怕都足以令人丧命。”

叶藏不懂得普罗大众活着的价值，他对那些持续与生活的不幸做搏斗的人，为食而生为利而生的人感到惶恐不安，他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在隐藏自己的真实面孔，一边是脆弱和痛苦，一边是微笑和麻木，对于这些成人世界的困惑，叶藏的解决办法是搞笑。

在夏天时叶藏会穿着冬天的红毛衣在家里晃荡，故意让大哥看到嬉笑，甚至不惜自降身份，在家里佣人面前跳滑稽的印第安舞蹈，在学校时叶藏会在作文课上写滑稽搞笑的故事，令众人捧腹大笑。

叶藏只能通过“搞笑”的屏障，以此讨好家人，向人类求爱，如履薄冰。他用搞笑行为应对的背后，是他对整个人类社会深深的恐惧，恐惧又来源于过早地看透人性的虚假和伪善。

的确，叶藏在很小的时候就体会过人类的虚伪，那是一次父亲的演讲会上，父亲日常结交的好友也在列，在演讲结束的归程中，男佣人带叶藏回家时遇到了父亲的友人，只听到那群人正在抱怨演讲一文不值，而那些佣人也小声议论父亲的演讲有多无聊。可他们在来到叶藏家时，却伪善的夸赞演讲极为成功。

对叶藏来说，他在家庭生活中看过太多这样的例子，人们一次次地相互欺骗相互怀疑，却总是相安无事彼此毫发无伤，人人都是戴上面具，又关闭了心扉。因此，叶藏才会觉得害怕人类，因为他无法理解人类的行为和心理是对立的两面，他内心的恐惧是无限的。

除了扮演小丑遮挡恐惧，叶藏还有另一个目的，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不同，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异类，不想被众人排斥到社交生存的标准线之外。

就这样，叶藏通过自己的表演顺利过渡到初中高中，直到他遇到了美院的学生堀木，用叶藏自己的话说就是“堀木的出现彻底将我击垮。”

叶藏在看到堀木的第一眼，就知道他是一种典型的都市无赖，他抽烟喝酒嫖娼无恶不作，知道如何享受物欲世界，获得最多的感官享受，并且，是一种知道回收不去付出的无赖。而叶藏与堀木交往的原始动机是，堀木的身上也有搞笑的影子，只是堀木是搞笑而不自知，是无意识地搞笑。

小说里也曾写道叶藏对与堀木交往的心理状态：“我告诉自己，我只是陪他玩玩而已，只当他是一个酒肉朋友，打从心里瞧不起他，有时甚至耻于和他为伍，但又总和他同行，最后我被这个男人彻底打败。”

堀木为什么在叶藏的人生中占有重要的比例，恰恰是因为他是叶藏的另一面镜子，堀木是叶藏心生恐惧的人类代表，却也是令他能够融入人类的代表。

堀木的身上都是叶藏厌恶的地方，是都市人类恶的代表，可即使叶藏看透了堀木，却从未将他推开，反而主动找堀木，希望堀木能够令自己不再那么异类。于是，叶藏跟在堀木的身后当起了复制版，他沉溺在烟酒妓院中，用鸦片式的上瘾躲避对人类的恐惧。

可惜，叶藏还是没能挣脱种种恐惧和阴影，反而因为堀木榨干他的钱而深受窘困，物质的匮乏直接威胁到了叶藏本就脆弱的心理，就发生了第一次自杀事件。叶藏的第一次死亡是由多方面构成的，除了手头拮据，还有严重缺课，校方警告信，地下委托他的繁忙工作，令叶藏再也无法继续戴着面具游戏人间，只能选择一死了之。

和叶藏一起殉情的是东京一家咖啡酒馆的服务员，他们相约一起跳海，可最终丧命的却只是服务员恒子，叶藏却出乎意料地被医院抢救了回来。这次殉情事件之后，叶藏不仅被家人当做神经病，还被学校退了学，这就决定了他下半生的流浪生活。

叶藏被逐出“伊甸园”后，曾接连被女记者静子，小酒馆服务员收养，过着小白脸的生活，知道他遇到了少女好子。好子是叶藏一生挚爱，这种爱不是普遍意义上的爱情，而是一种理想的女性人格。良子内心纯净善良，毫无一般人的虚假之意，是一个完全“信任他人”“如神般的纯真”的女性。

然而，就是这样的理想人格，在小说的最后却遭到了来自世间最大的恶意，良子被一个无赖商人用欺骗的手段玷污了，良子厄运般的经历令叶藏“一夜白了头，渐渐对一切失去信心，感到无止境的怀疑，从那之后，每当我与人接触时，那伤口便隐隐作痛。”

更残酷的一幕是，叶藏发现了妻子为自己准备的大量安眠药，此时的叶藏，其实已经无路可走，唯一的走向只能是自杀，将作为人的本体杀死，是否就能摆脱人性的黑暗和生活的厄运？

与真实人生不同的结局是，杀死太宰治的是自己举起来的刀，可杀死主人公叶藏的，却是时间。叶藏吃了整整一盒安眠药，却自杀未遂，被家人送到郊区的一所破烂小屋，看管他的是一个年近六十一岁的丑陋女佣，更诡异的是，这个叫阿铁的女佣，多次以怪异的方式侵犯叶藏。

这段对话对应的场景，就是文章开头提起的第三张照片：

第三张照片最为古怪，完全无从揣测其年纪。他头发已略白，在一间肮脏不堪的房间角落，双手伸向小小的火盆烤火。这次脸上没有笑容，面无表情，仿佛他就这么自然地坐着死去。

最终，叶藏没有完成自己的自杀，只留下在茅屋的最后一句独白“一切都将就此流逝，这可能是唯一的真理。”

这就是叶藏的一生，他深恶人性虚伪，也生怕自己被人当做异类处以“极刑”，最令他恐惧的是人类本性中的至暗，至暗是阴郁的魔性，他在价值观未成形时过早的遇到了魔，却忘了人性亦有光明的一面。

太宰治在《人间失格》里化身为叶藏，没有丝毫的遮挡隐藏，将心理上所有的秘密都呈现了出来，这不得不说是胆大的。可正因为他的敢做敢写，才能令一代又一代读者产生深深的共鸣。其次，作者的目的不是为了回忆陈述，而是用自己的一颗心讲述生命的困惑：“什么是人，什么是人性，什么是做人的资格”。

有人看完小说后，说太宰治是“丧文化”，也有人说太宰治写的是“抗抑郁”，其实千人千相，我们在小说中看到的就是自己，唯有我们是什么样的人，才能在其中看到什么样的世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