​杨得志：莫问英雄来路人

杨得志：莫问英雄来路人

朱文科

在新中国的57员开国上将中，杨得志的名气可谓家喻户晓。杨将军一生身经百战，功勋卓著，七十岁了还到前线指挥对越自卫还击战。然而，很少有人知道，杨得志是从湘南起义的烽火硝烟中走出的。杨得志的次女杨秋华，曾任中央军委总参保障部招待局局长，多次与我电邮通信，披露其父这段鲜为人知的革命经历。

杨得志原名杨敬堂，出身湖南醴陵县一个贫苦农家。那时候的醴陵，交通靠的是条河，叫渌江河，千百年来醴陵人所称的母亲河。渌江入湘江的入口处，名叫渌口，附近有个南阳桥，就是杨得志的家乡。杨得志出生时，正是辛亥革命爆发。他从小渴望读书，无奈家穷，自然无力供他读书。父亲杨远逵是个铁匠，带着一家人走村串户，以打铁为生，家里没房没地。一家老少经常吃了上顿无下顿，还欠了一屁股债，地主经常上门逼债。杨得志11岁时，母亲病逝，被迫去地主家放牛。14岁那年，杨得志找哥哥杨海堂商量：想外出闯荡谋生，挣钱糊口还债，为父母分忧。杨海堂比杨得志年长五岁，见弟弟如此懂事，就同意了。

杨得志含泪告别双亲，背井离乡，来到安源煤矿务工。我到过安源煤矿参观，那是中国工人运动的策源地、秋收起义的主要爆发地。杨得志还是个孩子，瘦弱的身子没有赢来同情，而是得来“不能下井挖煤”的严词拒绝。他几经周转，通过找关系，才搞来一个担煤的活。在忍饥挨饿中，他与大人们一起走在了挑煤的路上。毕竟年纪太小，杨得志仅仅挑了半年的煤，就被遣送回家。返乡后，他在清水塘地主刘正海家干长工，放牛砍柴，种菜挑水，扶犁撑耙。杨得志在刘家手脚勤快，见事干事，深得刘家夫妇喜爱。后来杨得志提出辞工，他们还依依不舍，百般挽留。

1926年冬，杨得志在哥哥的带动下，来到粤汉铁路衡阳东阳渡做工。当时，唐生智出于军事目的，从全省各地抽调民工修筑衡阳至郴州的公路。杨得志和杨海堂被抽调到郴州马头岭的板子楼村，参与修路。这里距离郴州城二十多里，四面环山，山势险峻，是衡阳到韶关的通道。兄弟俩与三十几个民工同住在简陋工棚。白天，民工们起早摸黑，泥一身汗一身，拼命干活，累得精疲力竭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。到了晚上，倒头就睡。狠心的监工嫌他们不卖力，天未亮逼民工开工，稍有不顺就骂人，甚至拳打脚踢。更可恨的是克扣工钱，搞得民工怨声载道，敢怒不敢言。

一天早上，杨得志因头天身体不舒服，起床迟了点，当他赶到工地时，发现工程师、监工都不在，民工们也没干活，而是与郴县县城过来的人交头接耳，悄悄议论什么朱德部队打进宜章的事情。他有些纳闷，就问哥哥咋回事？杨海堂告诉他，朱德是穷苦人出身的大英雄，带着南昌起义部队打进了宜章县，正在帮穷人分田地打土豪劣绅。听县城的人讲，朱德昨夜攻占了郴州，工程师和监工害怕，都跑光了，走时留下话，给每个人发27斤大米，做盘缠回家。杨得志一听，急了，就发大米，几个月的工钱都没了，莫说回家都还不了债务，就连盘缠都没得啊。

杨海堂和其他民工都没了主见。这时，小小年纪的杨得志想了想，咬紧牙关，坚定地说：“留也不能留，走又走不成，我们不如去找朱德，投军去！”

“对，投军去，投军为穷人打天下去！”这些民工异口同声，觉得杨得志的主意不错。只有投奔工农革命军，把那些土豪劣绅打倒了，穷人们才有活路。杨得志提议举手表决，愿意去投军的举手，不愿意投军的回家。结果，二十五只拳头纷纷举起来，一致通过。他们商量，第二天清早就出发，到郴州城去投奔工农革命军。

当晚，夜已深沉，杨得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他索性喊醒哥哥，悄悄地说：“哥，我俩就要投奔朱德部队了，我觉得我俩名字需要改动才行。”杨海堂不解地问：“好好的名字是父母取的，为啥要改呢？”杨得志很认真地说：“我们投奔工农革命军，要是让地主老财晓得了，就会为难爸妈和家人，还会有杀头的危险。我们改了名字，地主老财就不晓得我俩投军的事，爸妈他们就不会为我们担惊受怕，不会受到牵连。”杨海堂觉得弟弟的话颇有道理，赞同地说：“行，不过你得改个名字，改名杨得志，希望这次投军，能够实现我们出人头地的志向，打倒地主老财，让天下的穷人们过上好日子。”杨得志高兴得朝哥哥竖起了大拇指：“讲得好，讲得好，以后我就用这个名字！”

次日早上，天刚蒙蒙亮，民工们就起来，各自打点好简单的行李，来到公路边集合。他们在杨得志带领下，从板子楼出发，走两个小时山路，来到郴县县城所在地郴州。他们四处打听工农革命军驻地。后来，杨得志遇到工农革命军一个士兵，说来也巧，恰好是朱德的警卫员洪超。洪超听杨得志说是来投军的，就带他去见朱德。只见部队驻地一间简陋的房子里，有个身材魁梧的军官，腰佩驳壳枪，正在房内踱来踱去，思考着什么。洪超告诉杨得志，这就是师长朱德。

杨得志第一次见到朱德，虽然有些紧张，但他还是鼓起勇气，大胆随洪超进屋。他照着洪超的样子，高抬手臂，两脚一并拢，向朱德行了一个很不规范的军礼。朱德看了看这个少年娃娃，就问洪超咋回事？洪超就把杨得志等一帮修路民工打算投军的事说了。朱德又问杨得志，叫啥名字，哪里人，为啥要投军？杨得志一一做了回答。朱德听了很满意，见他目光炯炯，很是可爱，不由得打心里喜欢上了他。于是，他同意接收三十多个民工参加工农革命军，全部编入郴县工农革命军独立第七师。杨得志做了师部的通信兵，跟在一个副官长身边。

从此，杨得志与哥哥一起走向了革命道路。湘南起义期间，杨得志在郴州、资兴一带战斗。有党史研究者提出，郴州“反白事件”平息后，杨得志受陈毅派遣，曾到耒阳送机密文件给朱德，汇报郴州那边的暴动情况。对此，杨得志之女杨秋华曾经写信给我，证实“我父亲在湘南暴动中没有去过耒阳。”我认为，杨得志将军到过耒阳是不容置疑的。一是他从衡阳东阳渡赶往郴州做民工，必然经过耒阳。二是他在湘南暴动期间，到耒阳送机密文件，是符合情理的。三是他和哥哥随朱德上的井冈山，而朱德这一路起义军，是从耒阳出发的。

杨得志和哥哥随同朱德上井冈山后，又随红军大队冒进郴州，杨海堂在战斗中失踪。1983年4月，杨得志在中央军委总参办公室接受郴州党史部门人员采访时，特地谈到他与哥哥感情很深，言语间流露出深切地怀念。杨老还提到他在湘南起义时，跟随在工农革命军第七师一个副师长身边当通讯员，但这个副师长叫啥名字，是宜章县人还是郴县人，杨老忘记了，只记得他穿一双高统皮鞋，穿马裤，带一把挎刀，个子高高瘦瘦的，据说曾在国民党部队当连长，逃出来参加革命的。这人后来上了井冈山，担任红四军的副团长。

为此，我查询了相关史料，发现这个副师长是邓益，郴县栖凤渡人，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四期步兵科，湘南起义中，被朱德任命为工农革命军七师副师长，上井冈山后，在红四军三十一团任副营长，参加了黄洋界保卫战。1931年7月，时任红十二军军长的邓益奉命率部进攻永定，守敌两个师凭借优势兵力和坚固确堡顽抗。他率冲锋队炸开城门，不幸身中九发子弹，当场牺牲，年仅28岁。一位颇有前途的青年将领，就这样早逝了，宛若流星划过夜空，留下短暂而夺目的光芒。

杨得志参加红军后，历经中央苏区反“围剿”、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以及八年抗战、解放战争的血与火的锻炼，成长为人民军队的高级将领。新中国成立后，曾任中国人民志愿军副司令员、司令员，济南、武汉、昆明军区司令员，国防部副部长，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，中央军委副秘书长等职，1994年10月25日在北京病逝。出身铁匠家庭的杨得志虽已故去，但他正直、无私、简朴的家风，深深影响着他的后人。正如杨将军诗中所写:“莫问英雄来路人，无名更比有名多”。他的几个子女、女婿，有两名中将，两名少将，堪称英雄满门的现代“杨家将”。